我一直也曉得自己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連朋友也不時罵我,「妳真是特別得令人髮指。」
「妳也是,特別得令人髮指。」我笑起來,把朋友擁入懷,用臉蹭磨著她的。
朋友也笑起來,「妳果然是魔女,踏雪。」
「多謝妳的讚賞,無雙。」
無雙是和我認識了很久的朋友,久得我們已經不復記憶,「身上的魔女血液令妳更加自大。」
「應該說,我本身喜歡自大。」我笑著。沒錯,我母親的家族隔代就出現一個魔女,只是我和母親是一個特別例子——當時家族出了兩個魔女。
「為甚麼我沒覺得妳母親有這點的?」
「因為她習慣深藏不露,」我聳肩,「我和我母親,妳喜歡哪個?」
無雙奇怪地看著我,臉一紅,「為甚麼要這樣問?」
「我很不安。」
她深呼吸口氣,「如果真的要選,我會選妳。」
「多謝。」
她看著我,「妳的樣子不像一個不安的人,還是,妳在騙我?」
「魔女通常也是心機深厚的,做每件事也有個玄機。」
「想說甚麼?」
「用妳的腦袋想一想,我不是假的魔女。」
「這個我相信。」
我看著她,近近地看著她,「我曉得,我讀到妳的眼神,妳在說『我在開玩笑』,」我臉帶微笑,「為了令妳了解我是魔女,我不在乎有人死傷。」死亡是一個未知的領域,誰曉得他們到底是真死還是假死。
「別胡來了。」無雙意味深厚地看著我,這一次,我竟然讀不出她的眼神。
是因為我的『使命』到了吧?
我想,應該是了,想不到轉眼間,時候又到。
連母親也不知道我的『使命』是甚麼。我諷刺地勾起嘴角,「想到就告訴我。」
是『滅天』,這是我的『使命』。
*
我以為我夠了解自己,但看著眼前的滿目瘡痍,背部微生寒意。
以自己為中心,方圓幾十米的綠草被刨出來,露出泥濘。
一直也以為自己把情緒控制得很好,魔女的血液不會因為情緒的波動而發飆,但,只是一時,我剛才做出一件令我現在非常後悔的事。
我伸出手,把整個公園的大半草坪剷出來了,就因為有幾個小混混在我心情低落的時候而惹我。
心情低落?就是因為無雙那個我無法理解——也可以說成解讀——的眼神。
現在最主要的不是這個,是把這段記憶由幾個小混混的腦裡消失,還要讓公園回復原貌。
我看著腳下那堆血淋淋的手手腳腳,知道我又做了無法挽救的事。
比方殺了人。
以我的能力,的確可以把人體還原,但是還原之後的軀體只是一個空殼,沒有本來的靈魂,而要找回那些靈魂,需要的是『捕魂術』,但我不怎好。
我擺一擺手,眨眼間就把公園還原,滿地的血腥被蓋在底,成為小草的養分。
最令我頭痛的只有那堆斷手殘腳。
如果這件事被媽咪和『術女學院』那群修術女知道的話,肯定把我切開幾段,以祭亡魂。
好吧,橫豎也是一死,就試一下『捕魂術』吧。
一彈指,四周的光一下子給吹滅了,昏暗不已,腳下卻升起紅光,四方八面湧來白色的發光體——靈魂,把她重重包圍。
最後來的,是一個騎著黑馬的靈魂,它戴著一個古代武士的頭盔,左執盾右執矛,它開口,蒼老的聲音在四周迴響著,「魔女踏雪。」
「我是來領魂的。」
「命中注定他們要死在妳的手中,妳也曉得,這是妳『滅天』的第一步。」
「我的『使命』要開始了?」怎麼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的?
它點點頭,「開始了,在妳踏進『術女學院』、學習第一個術法時,已經開始了。」
「如果我堅持不接受這個『使命』呢?」我只想和無雙在一起,遑論要去『滅天』。
『滅天』,就是血洗人間,然後就等著被天派個人來滅我,把所有罪惡洗掉。
「妳忍心妳的下一代去摧毀人間嗎?」
「我是不介意的。」它忘了我是一個魔女嗎?
它嘆氣,「好吧,我告訴妳,上蒼會派妳的好朋友無雙來滅妳,她的『使命』是『誅魔』。」
*
身為靈魂使者,它也未免知道得太多吧?我不滿地看著它,「你怎知的?」
「為甚麼我不知?」好歹我是要『滅天』那個,為甚麼我會不知道的?
「妳只要知道,妳的使命是『滅天』,而妳的朋友是『誅魔』就可以了。」
「上蒼真會作弄人……」我頓一頓,「就是我的命運已經開始,我都不變來意,我要領他們的靈魂走。」
「那妳這是逆天!」人都死了,如果每個人也要向它領魂,那它不就被頂頭上司罵死?!
「你也說我的『使命』是『滅天』,我也不在乎逆天吧?」
「妳——」
「納魂來,不要逼我連『地』也滅了。」
它語哽,良久,它才揮揮手,四個外表模糊不清的靈魂走出去,它比一比,「就是他們了,我做到這樣也仁至義盡了,再過火的,我幫不到妳。」
「放心,我沒興趣找個靈魂來做軍師,幫我『滅天』。」因為我根本不打算『滅天』。
可能因為處於叛逆期吧,又或許……
我不想去『滅天』之餘,還不想被無雙『誅魔』。
「走吧,快些離開『地』的國度,」靈魂使者顯得非常不安,因為風的味道似乎改變了,「妳感覺到嗎?」
我瞇起眼,微微皺眉,「你想說甚麼?」沒錯,風的味道改變了,這代表到……她的『捕魂術』被人發現。
而,風的味道猶帶血腥味,代表殺意叢生,來人應該不只一個。
「當妳嗅出風的味道帶著血味,就是『滅天』的真正開始。」
對,她真的嗅出來了,所以……她的命運要開始。
靈魂使者調過馬匹的頭時,她叫住它,「你看到最後的結局嗎?」
它為難地看了四周一眼,沒有說話,只是點頭。
「是個怎樣的結局?」
「妳不是比我更清楚嗎?」
「說!」
它深呼吸口氣,「我看到妳滿身都是鮮血,腹中被剌中,身旁有個長髮的女子,她的手就按在劍柄上。我只看到這些。」
*
回到現實,我看到無雙,她就坐在我旁邊的草地上,靜靜地看著我,一語不發。
到底,還是我打破一片沉默,問她,「妳到底在想甚麼?」
「沒甚麼。」
我看著她,「妳是來給我答案嗎?」
她聳肩,點頭時又搖頭,「可以這樣說,又不可以。」
「我沒心情跟妳打啞謎。」她一向不是很清楚我的耐性有限嗎?
她搖頭,「我不是。我是來告訴妳,我有了答案。」
「妳不是說不知道的嗎?」我像個小孩一樣,撇個臉,不理搭她,甚至,自己在生氣甚麼也不曉得。
吁口氣,她說,「之前是,現在很清楚。我喜歡的是妳,不論妳是甚麼人、是男是女也好,我喜歡的只是妳。」
她爆炸性的告白,把我的腦袋炸成一團;我空洞地看著她,喉嚨像乾涸得旱季的河床一樣,好一會才開到口,「……我不相信。」
就算她再說一次、也許再剌激腦部的告白方式,我想我也會這樣答回去。
我讀到,她的眼神不對。
不是一個愛人的眼神。
「妳——」
我打斷她的話,「妳已經曉得我和妳的……命運?」
她無奈地看著我,緩緩點頭,「曉得了。」
「為甚麼妳還要逼自己說喜歡我?」
沒錯,我是寧願她從來沒有說過,沒有愛過,代表不會受到傷害。
我是喜歡她,但我更不想傷害到她--特別是知悉她的使命就是『誅魔』。
換了是我,要手刃最愛的人,我第一件事想做的是自刎。
「我是自願,沒有被逼。」
「拿盆水看看自己的樣子,妳現在的模樣也算是自願嗎?」我諷刺地笑起來,感覺到身體裡的某處要失控過來。
她錯愕地看著我,指著我的頭髮,不自覺瞪大了眼,「妳……」
我低頭一看,本來柔順垂直的黑髮,變成彎曲的紫髮!
一甩頭,結出手印,我的身軀浮起來,漸漸遠離無雙……
*
.五年後.
本來我就曉得,命運沒這樣快就把我遺忘。
如我以願,再見回無雙,是在屍橫遍野的戰場,我騎著妖馬,遠觀著被我操縱著的屍體,還有在屍體間穿梭白色身影。我看一眼自己的黑衣紫髮,果然跟她是雲泥之別。
最初,上蒼就不該安排我和她相識相交。
身為老媽的女兒,我反正不怎驚訝我是一個滅天的魔女。魔生出來本來就該毀滅一切,然後就是被代表光明的使者插上一劍,讓他們重新創造所有,然後就等候下一次人間被污染的時機。
我還記得那個靈魂使者所說的話,我會被無雙插一劍,靜靜任她陪著,死了。
也許,這樣的安排,已經是奢侈;主宰毀滅的天蠍座已經為我爭取到最好的對待。
妖馬不停傳來叫囂的魔性,我撫摸著牠的馬鬃,感受到牠沐浴在血腥中的渴望。
我承認,我也有那種希望像撲火燈蛾的渴求。
無雙閃亮的金髮在黃昏紅霞和鮮紅血腥中閃爍著,一瞬間,她已經擺平了我操縱的屍體,腳上、衣衫上盡是略乾的血跡。
「踏雪。」
我落在她眼前,諷刺地勾起笑靨,「我的死期到了?」
她沉重地點點頭,開口,「或者我愛妳的不夠深,又或者,我的心早已經麻木,殺一個人和殺一百個人也沒分別。」
「這絕對是我們的最後結果。」沒錯,只要大刀一揮,我的生命就結束,而我功成身退。
「但這一刀,我真的砍不下去。」
「為甚麼砍不下去?」
她是最有權力令我死的人,她要我死,甚至是一句小小的咒語也足以令我落入『地』的懷抱裡。
「因為我愛妳。」
她看著我,眼神複雜得連我看不出甚麼。
『我愛妳』一句話,讓我落入五里霧間,冷不防一把長劍剌穿妖馬的喉嚨,亦剌穿我的心臟。
「可能我真是不夠愛妳,踏雪。」
我笑一笑,腦間盡是她模糊的身影,開口說話,卻吐出一口鮮紅,「這樣……就夠了……」
身子變得輕飄飄,最後一眼,看著她抱著我的身子。
真是的,這樣就夠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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