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康喬看一眼坐在對面的男人,一向相信沉默是金的她,終於按捺不住,開口質問,「許邁寧,你不要再浪費我的時間,有甚麼的事給我快說。」
坐在她對面的許邁寧對她的不耐煩不以為然,「妳很聰明,應該知道我要的是甚麼。」
「你貪得無厭,怎知道你要甚麼?難道你要我的命,我也要給你?」她對他笑一笑,但全無笑意。
「我要五百萬美金。」
她沒甚麼其他表情,還是繼續對他冷笑……似乎在嘲笑自己『看漏眼』,竟然會找上他。
「就是一萬新台幣我也不會給。」就算是很有錢,也犯不著這樣浪費。
「妳!」他一拍桌,桌上的食物都翻了,幸好沒有弄髒甚麼。
「我怎樣了?」她站起來,「我從來也不知道,許邁寧原來有暴力和自殺傾向。」她冷情的目光讓他不寒而慄,像忽然跳下冰湖的沁冷。
她離開坐位,「休想再瞞賬,我限你一個月內,給我把瞞下的賬補回去,我相信你以自己家裡和銀行保險箱的來補,應該可以補回去的。」
他呆呆望著她從手提包包中掏出一枝藍色的野玫瑰,比劃一下,野玫瑰似箭的脫手而出,畢直地插在牆上,被插在牆上的,不只是野玫瑰,還有他剛剛咬著的香菸。
「不從的後果,和你那枝菸差不多,自己衡量一下吧。」
她俐落地彈去指甲上的一絲灰塵,牆上的香菸應聲斷成兩截,輕落在華麗的地氈上,似乎驗證了他的下場。
一個月後,偽善人許邁寧被人發現死在家中,死因不明。
*
「妳……還記著那一次吧?」柔媚的女音從身後響起,一雙柔荑從背後伸出來,結實的抱著她。
「哪一次?我聽不懂。」因為情慾而變得低沉的聲音反問,一反身把女人壓在身下。
「我們的第一次,喬。」女人沒有反抗,目光溫和掃過康喬的臉龐,微仰起首,她伸出舌舔舔康喬身上的汗。
「慕顏……」抑壓的繃緊聲線喚著,「別記著之前,我要妳記得我……」
帶著火花的手指沿著女人的曲線向下滑,酥麻的快感趕著沖出腦門,如被抑壓的出欄猛虎,正要張大口,噬去她多餘的理智,準備帶上燦然的天堂……
四塊唇瓣細細品味著對方,由淺嘗直至深吻,輾轉反側,在彼此如絲絨的腔間嬉戲,舌互相交纏、吻吮,連流忘返……
熱氣徐徐升起,綺麗無瑕。
愛戀過後,空留下一片凌亂,和失溫的被子。
她,早就走了,容慕顏自嘲地笑一笑,勉強移動僵痛的身子離開床舖,打算洗洗身。
她知道,她愛的不是一個她該愛的人。
殷康喬,表面上她是一個乖巧無邪的大學生,事實上並不如此,她涉足黑暗齪齷的事,因為康喬是一個黑社會老大的女兒。
而且,她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是T小姐--她的第一次,給了康喬,自此,她成為康喬的秘密情人。
慕顏失笑,裹著被子走進浴室。浴室裡的鏡子反映她滿胸的被種出『草莓』,紫紫紅紅青青的烙在她的胸上,她的手指輕輕撫過吻痕,抖擻的雙腿開始垮步入浴室。
水龍頭的水猛然射出,冰冷的水溫淋濕她的頭髮,淋冷她的心,澆熄她滿腔的熱情。
「忘了調溫水……」她喃喃自語,瞇起眼,伸手撥開眼前的濕髮,有不少近視的她從矇矓的境象摸到溫水掣,一扭,溫水大開,她任溫水繼續淋濕自己,似乎認為這樣可以洗淨身上已經弄不掉的污黑。
「呼~~」她吁口氣,掬起溫水潑臉。
她……已經離不開這樣的生活。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她早已過不到這樣『唯我獨清』的生活。
似天使被折下雙翼,被逼守護著不該守護的人一樣。
她早已身陷萬劫不復之境,自從遇上康喬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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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疊相片狠狠甩下,『拍』一聲,終於獲得在案上辦公的人的注意,「有甚麼事,易老?」
「妳有甚麼解釋?!」坐五望六的易老青筋暴現,手指巍巍指著被甩在案上的相片,相中的殷康喬和容慕顏出雙入對。
「你應該問問自己,你有甚麼企圖才對。」康喬不烏他,視相片如無物,繼續工作。
她清楚知道,這段戀愛被世人不所認同,甚至被討厭,列為禁忌。
要是被幫裡中人知道,鐵定會引起軒然大波,傳到父親耳裡,少不了一頓好罵的。
但她不在乎一切,除了慕顏一人。
同性戀不是一種錯,為甚麼男男相戀就廣為接受,而女女就多為被人抨擊、歧視?這根本是一種不公平。
「妳很聰明,應該知道我有甚麼企圖。」當然是接手整個『渝幫』。
他不甘心,很不甘心那種。明明他也有份兒陪殷老打江山,為甚麼這個乳臭未乾的女娃兒可以分文不出,橫手搶下他和兄弟們辛辛苦苦、有血有汗的地盤?她憑甚麼這樣做?!憑甚麼?!
「我當然知道,易老,」她緩緩站起來,「試想想,有個女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把自己辛苦建立起來的江山奪去,換了我也會不甘心……」
「哼,口講無憑啊,殷康喬。」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個女人是多麼城府深厚。
「以為我可憐你?我從來未試過可憐一個人,亦不會為任何人破例,」除了康喬,「你知道那個許邁寧是怎樣死的?我來告訴你,是被人迷昏後,活生生砍開兩段,死狀甚為恐怖。」因為是她派人做的,她這個主事者沒理由不知道。
「難道易老也想試試?」她綻出獰笑,漫不經心地玩手指,目光卻停在五旬老人身上。
「妳有種就動我!」
「就當我孬種吧,我不想除掉你。如果你想碰『渝幫』和慕顏,我保證我會第一人殺了你,千刀萬剮,你鐵定死無全屍。」
一個是她的事業,一個是她愛的人,她兩個也沒可能放棄。
當著她的面,易老氣衝衝的走出去,甩上門,沒有留意旁邊的走廊,正有一個人方才一字不漏偷聽到他們的對話。
*
在黑暗的房間中,沒有一絲光透出,空氣和氣氛彷彿會讓人窒息的僵硬。
「我從來都不知道……」欲泣的女聲說著,單是看根來不知道她孰真是假,只有眼睛才透露出她的內心。
「是嗎?還是要我提醒一下妳……」突然冒出的男音冰冷說著,眸中閃過一絲嫌棄。
「我不知你是說甚麼!」兩顆晶瑩的淚珠滑出眼角,在精緻的臉蛋上留下兩條水痕。
「妳怎會不知道……」男人的氣息吐在女人臉上。
水漾烏亮的黑眸定定的看著他,無辜的瞅著男人,「我為甚麼會知道?!」
男人粗大的手掌搖撼她,「不知名?哼,妳的相好殺了我大哥,就是因為他知道妳!」
是,他恨、他怨,那個冷血無情的女人可以殺死他大哥,他也可以幹掉她的相好來報復,這在黑道中也是合情合理!
「他是知道慕顏又如何?如果他肯把私吞下的錢吐出來的話,他不會被我幹掉,這是他自己討來的。」女聲騫然的冒出來,後面跟隨兩聲強悍的鞭撻聲。
「臭婊子,納命來!」
幾下金屬的碰撞聲,『磅噹』一聲,男人沉重的身軀倒在血泊中。
「慕顏。」康喬的聲在她耳邊響起,跟著,她被康喬一把結實抱著。
「對不起、對不起……」暗房只有康喬的道歉,慕顏的小手悄悄爬上康喬的髮梢,輕輕安撫她。
「別只道歉,妳沒有對我不起啊~」
「我不該留下這個餘孽來害妳,我早該把他殺了,但我又一念之仁把他留在『渝幫』……」
「別再責怪自己,我知道你也不想的,對不?」
康喬像個小孩子的把頭窩在她懷裡,「我好怕,好怕我父親知道我們的事會有怎樣的表情……好怕『渝幫』裡面的元老們發現……」
慕顏如被電擊一樣僵著。
對的,她也怕,是很怕很怕。
當她們的戀情被發現時,其他人會怎樣想?會有怎樣反應?是很差還是鼓勵她們?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喬……」
康喬的頭抬起。
「不如我們離開台灣,到一處沒有會嫌棄我們的地方重新生活,好不好?」慕顏鼓起勇氣,說出她的想法。
康喬聞言,愣著幾秒,跟著,捧起她的臉,細細地吻著她。
*
.兩年後.意大利.羅馬.
「喬,借妳的車來,我要出去一下。」妙齡女子上身倚著窗花,伸出幼細的鐵線,想要把卡在欄杆的銀色鑰匙勾起,但老是勾不起來。
「妳要哪兒?」另一位穿著西裝的帥氣女子,提著公事包,走往她的身邊,「我載妳去。」
「我去機場接妳爸爸啊。」
「他有司機的吧?」
「但我擔心他的安危。」
「放心吧,他來之前,我已經知會了這邊的黑手黨,應該沒有敢打他的主意,乖,安心在家裡等他回來。」
「但——」
「慕顏,乖。」
容慕顏扁扁嘴,乖乖停下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口氣不佳地反問,「這樣行吧?」
「好吧,等我回來,」康喬在她的額間輕輕一吻,「我出去了,晚上下班立即回來。」
「嗯。」
目送康喬關上大門,慕顏吁口氣,打算繼續用鐵線勾起鑰匙,不經意瞄到街角一群黑色西裝的男人正包圍著一個參白頭髮的中年男人,態度恭敬。
她難得地笑起來,不時擰起的眉終於放鬆,馬上放開手中的鐵線,連忙跑下去開門,猶豫著該不該親自去迎接。
「慕顏。」中年男人畢挺地走過去,張開手臂,給她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那群黑色西裝男人分成兩排,似是冷眼看著這個場面。
「殷爸爸,」她笑一笑,牽起殷彥亮略瘦的手,「我們先進去坐坐、喝口茶,再來等康喬回來。」
「康喬不在等我?」殷彥亮露出驚訝的表情,倒教在場的那群保鑣見識『渝幫』老大愛女心切的另一面。
「她剛剛出去工作了,」她一邊和他走進去,一邊繼續話題,「殷爸爸有沒有在這兒訂酒店?本來我們已經收拾好客房,但又不知道你會不會留在這兒暫住著,所以現在就空著。」
「有客房啊?好啊,我還未訂酒店,本來是想來看一看妳們兩個在這兒習慣沒有,看來我是過份擔心了。」
「別這樣說,我和康喬在這邊也尚算習慣,康喬在這邊唸完語文之後,就找到一份優差,所以生活也算是小康,」她露出微笑,「來,先坐著一下,我去沏茶?你是喝水仙嗎?」
「嗯,水仙或者是壽眉。」殷彥亮一屁股坐上吧台前的高腳椅子,看著她在吧台後忙碌的背影,心中盤桓著易老昨日跟他說的事。
吧台陷入一片沉默,殷彥亮看著左手上的金色戒指,焉然想起亡妻,還有酷似妻子的女兒,終於鼓起勇氣,問她,「妳,是跟康喬交往嗎?」
*
「妳,是跟康喬交往嗎?」殷彥亮說著,目無表情,直勾勾地看著她,連慕顏這個心思慎密的都看不出他在想甚麼。
「你怎樣會以為我們?為甚麼?」為了對康喬的一個諾言,她沒有回答,甚而倩笑巧兮地反問他。
「直覺和被人提醒的,」黑色的眸子如一個不見底的旋渦般,想把人整個吸下去,「妳未答我問題,慕顏。」他伸手,順道接下她遞出的香茶。
「我答應過康喬,很抱歉,」她搖搖頭,繼續答,「我不知該怎去說才算有禮貌。」她歉然一笑。
「我已經知道了。」他點頭,一對看盡人生黑暗的黑眸子已經看到他要的答案——就算是他最不想發生的答案,但他也該去面對。
她笑一笑,「多謝你的通情達理。」
「不用再謝下去,別這樣見外,」他擺擺手,毫不在乎禮節,「我只是不明白,妳們為甚麼會……在一起……」
「愛有時的確是無道理的,最可憐的是,愛有部份是很自私、充滿佔有意味。」她帶點無奈的口吻,道出她早已看慣的心。
他沒有反駁或是甚麼,只是伸手示意她可以繼續說下去,「以前,我和康喬都很怕,很怕被人發現這段戀情,所以我們只敢秘密地交往下去;現在,我想我已經放開心結。」
「心結?」
「除非切身處地,不然,無人會明白身為女同性戀的感受,之前每天擔心和害怕,擔心著這段戀情隨時被人發現,又怕康喬隨時離我而去——呸,她才不會有甚麼事——」她笑起來,否定了以前那個自卑膽怯的自己,「也算是一種緣吧,我們來到這兒的時候,看到一個也是同性戀的大男孩,是他教會我們,怎樣才算愛。」
愛,向來也是很抽象,不是『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必然……
殷彥亮看著她,她的眼神閃閃發光,閃爍著他曾經熟悉的亮光,「愛,有時自私、有時『博愛』,有時算是佔有,有時算是包容。它不是一個固定的方程,不是一就一、二就是二的,解完方程就代表一切變成固定……」
「同性向的愛不是錯誤,錯誤的是昔日人們汙穢的目光,含沙射影地拐彎排擠同性戀。」她的聲音雖然小,但字字鏗鏘地敲入他心裡,勾起他刻意埋沒的過往……
他的妻子之所以不遲而別、離開了稚女和丈夫,為的是她的『男』朋友,她獨留下康喬,跟著『男』朋友永遠消失在他的生命中,最可笑的是,他到現在也恨不了她……
恨不了她,就是因為他太愛她吧?
「愛她不代表不會跟她吵架、不會和她有衝突,」她露出苦笑,「我也試過跟她大吵架,但之後還是跟她和好了;每個人也有自己的缺點,為甚麼要這樣記恨?恨來又有甚麼用?恨可以當飯吃?」
她吁口氣,「有時,連我也搞不懂是愛她,還是單純地迷戀她。」
*
「慕顏。」康喬的聲音忽地出現在玄關,慕顏轉過來,被她結結實實抱在懷裡,抬起下巴,烙下火熱的一吻。
等到她們發現殷彥亮,慕顏已經臉紅得像個蕃茄,縮在康喬的懷裡,羞得無地自容。
「爸,你來了?」康喬淡然說著,低頭望著慕顏,「有沒有水仙茶?給我一杯。」
「……」
「妳不是不喝水仙的嗎?」雖然話頭是這樣說,但慕顏還是順從地轉身去沏茶。
「想換換口味。」
「哦。」她應一聲,轉身離開康喬的懷裡,而康喬則坐到殷彥亮旁邊,不經意地開口了,「我全都聽到你們的話。」
「又如何?」他挑眉,不以為然。
「慕顏答應過我,不能說就是不能說,你甭再花心機,打算挖我們的秘密。」美麗的鳳眼瞅著他看,眨也不眨的。
「哦,這個我知道啊。」他點頭,又啜了一口香茶。嗯,好喝,他早就該不時上來喝喝茶、跟慕顏串一下門子也好。
「那你該知道我想說甚麼。」
「妳是想我不要再管妳和慕顏在交往?」
「畫畫不會畫出腸子吧?」她冷冷橫他一眼。
「我真是很懷疑,」殷彥亮轉過身,側坐,「妳到底有沒有當我是妳爸爸,我從來未見過一個女兒會以這種態度跟父親說話。」可惜,他的確端不出所謂的父親威嚴,壓根兒威脅不了她。
「有也是曾經,我想我的確不再當你是爸爸。」因為這種態度,她只會對朋友才出現。
「果然……」殷彥亮嘆口氣,「人老了,果然是不會被人敬重了,老伴兒,不如我下來陪妳還好……」
「爸!」康喬又橫他一眼,打斷他的自怨自艾。
「就知道沒有人在意我的死活了,連女兒也呼喝我……」
「爸,你好像愈說愈過份!」她哪裡算是呼喝,是他神經過敏到思覺失調,甚至到了更年期,不時疑神疑鬼。
「……」怎麼老是在女兒面前,身為父親的他都不像父親……
「對了,殷伯伯,你想吃甚麼晚飯?中式,還是西式?」慕顏的聲由遠至近傳出,她端著康喬要的水仙,問。
*
此言一出,差點兒讓康喬手中的茶杯倒了。
「慕顏……」
「殷伯伯到底也是妳爸爸,怎可以要妳爸爸在外頭吃那些味精的?」慕顏皺著眉、嘟起嘴。
「但,慕顏--」怎能讓老爸礙著自己和慕顏卿卿我我!?
慕顏拍拍她的頭,以為他是小孩的哄,「乖乖,只是一、兩天嘛~」慕顏當然知道她在想甚麼。
「好,好一個一、兩天……」尾音拉長,含意太多。
「別孩子氣了。」又是在拍她的頭。
「妳也別再把我當成小孩子!」再被慕顏這樣拍下去,她怒氣上揚。
「呵呵~」慕顏尷尬地笑起來,「人家母性發作啊,呵呵~」
康喬冷哼一聲,「母性發作……」
殷彥亮看著兩人在打情罵俏,被兩個女人忽視,「……」
「對不起嘛~~我該去買菜了。」
「我己經買了回來,」這回換到康喬揉亂慕顏的頭髮,嘴角揚起微笑,充滿寵溺,「就在地牢。」
「哦。」她覺得好感動~~康喬竟然連菜也替她買回來……
一等到慕顏的身影消失於門扉,殷家父女對望一眼。
「妳已經知道了?」殷彥亮看著她,目無表情。
「他在一星期已經出現,只是我不想打草驚蛇而已。」
「慕顏知不知道?」
「她應該會覺得奇怪,倒是沒有問我到底發生甚麼事。」
「她是真心相信妳,不要辜負人家……」
他的話獲得她冷冷一眼,「還要你來說嗎?」
只是,到底甚麼時候才可以獲得真正的平靜?
*
「妳有事在瞞著我,難道這就是不能告訴我?」就寢前,慕顏坐在梳妝桌前,一邊梳著髮,一邊問坐在角落的康喬。
「知道了後,妳會更危險。」頭也沒抬,康喬在書桌上寫著文件。
「為甚麼?」
「他不是好東西。」沒有殺手的手段不兇狠,本為黑道兒女的康喬太清楚現實是殘忍的。
「好是怎樣定義,人人也有不同的標準。」
「他是殺手,是來殺我和妳,有人想買我們的命。」
這類的事她們都知曉太多,只是,慕顏沒想到終有一天,自己會成為被殺的人之一,「買我們的命……」
「嗯,我猜,應該是『渝幫』中人。」
「妳已經離開了台灣,是誰還要這樣狠毒,不放過我們……」慕顏急得快要哭了。
「我就算離開台灣,也脫不了我是老爸殷彥亮的女兒這個關係。」
「妳的意思是……他們的目的是……」
「整個『渝幫』,」康喬頓一頓,「我老爸死後,『渝幫』當家的位置,就只有我這個女兒,他們不除去我,就沒法統領『渝幫』。」
康喬站起來,轉身走過來,從後抱著慕顏,「抱歉,是我連累妳……」如果慕顏不是她的另一半,結果會是怎樣?慕顏會平安呵?
忽然間,她發現最有可能的一個人。
會不會是她所想的『他』?
還是其他人?
康喬甩甩頭,和慕顏一同就寢。
*
現在的日子似乎應驗了一句話:『風暴前的浪靜』。
康喬無聊地支著腮頰,看著窗外的街景,人們零零落落在街上閒逛,有說有笑,教她愈看愈眼紅,差點就想打開窗子,就算要她爬樹也沒關係--最重要是她非常想離開這所房子。
她了解到甚麼叫自討苦吃……
「康喬。」殷彥亮推門而入,看著女兒納悶地坐在窗邊,一語不發。
「爸。」轉過頭打聲招呼,她又望回原來位置,把殷彥亮當成透明一樣。
他果然是天下間最不被尊重的老爸……他悲哀地想著,在一旁拉開椅子,問,「妳就不能好好對待妳老爸我?」連最低的點點尊重也沒有,未免有點過份。
「沒這個心情。」
「妳……」
「我很好,不用問候了。」問候她的家人等於問候他。
「那妳打算怎樣?一直地等下去?」
「以靜制動。他身在暗處,要防也是防不勝防,所謂『明槍易擋、暗箭難防』,我想還是靜靜再等下去。」
「妳肯走他的目標是『渝幫』?」
「我想不出會有其他可能性,要殺我的人是不少,但大部份知道我離奇出車禍之後也罷手了,應該『渝幫』裡面的幾個元老知道。」
「妳是指……易老?」
「我沒有這樣說過,這是你去推想出來。」
「妳這樣答,應該妳也是這樣想吧?」
「我不予置評。」現在不適合妄下判斷。
「那如果真的是他呢?」他承認,他早知道易老非常不滿康喬,只是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
「真的是他啊……」康喬偏頭一想,得出來的答案甚至有點嚇人,「當然是斬草除根。」
*
「斬草除根……」殷彥亮細味著這四個字,還是不得不承認康喬這個想法最有用——最低可以保護慕顏,「但有這個必要嗎?」
當初易老跟他打活拼死,終於可以在台灣黑道中立名,這樣斬草除根,似乎絕情得過火了。
「當他真的要殺我和慕顏時,我一定要斬草除根,不是他死、就是我亡,為了慕顏,我不能死,唯有主事者犧牲一下。」
「犧牲,妳說得太偉大了,這是罪有應得。」
「甚麼才是錯?甚麼才叫對?根本沒有,全都是人的主觀看法,所以我和慕顏的立場保持中立。」
他愕一愕,完全料不到他的女兒會說出此等高深的話——連他也聽不明。
「看你的樣子也是聽不明白了……」她一副『就知你很笨』的樣子。
「妳這句有侮辱成份哦!」
「你的耳朵有問題。」她哪裡有『正面』侮辱過他?冤枉啊,大人。
「……我每年也有驗耳。」所以說,她的確是在侮辱他的身體以及智力。
「是驗耳。」不是該去驗智力有沒有九十以上嗎?
『叩叩』兩聲,門自發打開,是慕顏,她拿著無線電話,躡手躡腳的走進來,把電話塞給康喬,「找喬妳的——」她細聲附在康喬耳邊,說,「裡面的人很兇哦~」
康喬挑起眉,狐疑地接過電話,「喂?」
「殷康喬……」
「有事快說,別拖拖拉拉。」驟聽下去,似是一把女聲,甚至不像是一個好人。
「聽好了,」來人陰惻惻地笑起來,「我是來取妳和容慕顏的命。」
「殺手是吧?」
要來的,到底也是要來……
*
遲來的危險感終於冒起,駭然發現正在窗外對面的一幢洋房,一個穿著白色連身洋裝的女孩站在窗欞後笑著,兩方的眼神對上彼此。
『一樣米養百樣人』,這句話果然是真的,又有誰會想到一個殺手會化成最無邪的樣子,潛伏在人們的身邊,然後等著『一鳴驚人』。
(看來妳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多謝妳讓我知道,教我死後化成厲鬼也會找人報仇了。」只可惜這件事不會發生,因為——
因為,她不會拋掉慕顏。
(呵呵……)宛如銀鈴的笑聲,在此刻聽進耳裡,出奇地剌耳,(明天,妳們洗好脖子、好讓等我交差事。)
「是誰指使的?」
(妳死那刻,我再說出來,讓妳死個瞑目吧!)
「妳以為妳真的做到嗎?」她以為她是死神、索魂鬼差、陰間閻羅?她憑甚麼去輕率了結人們的生命?
(哼,)可愛的童顏依然,但也帶著不尋常的邪氣,(這個世界上,已經沒甚麼人我是殺不了!妳和容慕顏也不會是其中之二。)
「凡事也會例外,我卻相信我們是妳殺手生命中第一個例外。」
說完,她馬上掛上電話,異常銳利的目光瞄著窗簾,按下窗邊一個小按鈕,窗戶窗簾自動關上,彷彿要杜絕一切光明一樣。
「康喬……」
「殺手就在對面,看樣子和聲音都像女人,但可能是變聲器和易容術的所為,單是看樣子不能辨別。」
「如果是個男人,他也算是有耐性了,花盡心思時間,就是為了一筆不甚太高的報酬。」
「我們再有錢也滿足不了一個無底欲望吧,別忘記,『渝幫』才是『他』想得到的。」
「這個我也知道,」殷彥亮點點頭,「我也不曉得可以怎樣幫妳們。」
只見她神祕一笑,輕搖螓首,「這個不用了,我昨晚想好了,只要你肯配合我。」
「聽上去不是甚麼好計劃。」
「答應我就告訴你。」
「好,我答應妳。」聽起來真的有種不好的感覺,搞不好會又是一次詐死,像上次一樣又來一個『金蟬脫殼』。
「你帶著慕顏從地牢酒櫃的小秘道離開,我留在這兒等。」
*
「甚麼?!」殷彥亮驚叫起來,有種衝動,想要把康喬搖醒,「妳——」
「我很好,不會有問題的。」
因為,她只需要等,慢慢等,等一個十分微的機會。
「不會有問題?!」他又叫起來,「我不會這樣就離開!」
「就算你們不要,我也有辦法逼你們進去。」頂多大不了就去下藥弄暈他們再丟進去。
他忽然站起來,轉身馬上離開,一個眼神也沒有施捨給她。
她自嘲一笑,「早知道如此,何必當初?」
此時,門扉輕輕地推開,一雙鳳眼望過去,是眼睛紅紅的慕顏,她抿著唇,緩緩地走向康喬,聲音和她的身軀一樣的抖擻如落葉,教人好想扶一下,「我甚麼都聽到了。」
「嗯?」
「我答應妳,我走。」
她離開了、走了,不代表她愛康喬,連自己也死了,還能談甚麼愛啊情啊?以為還可以變成一縷孤魂,在黃泉路上等她嗎?人也斷氣息了,空剩下一堆愛恨纏綿,有用嗎?
如果康喬真是死了,她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愛、來懷念,天天就這樣庸碌地過日,跟著回到家裡就抱著一堆以往的照片來懷念。
就算這種愛是十二萬分的消極,又何妨?
反正,能愛人已經不錯了。
「慕顏……」康喬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相信,妳會活在我心裡、腦裡,」慕顏淒淒地苦笑,「我可以討一個吻別嗎?」
她微傾身子,芳唇輕印上康喬的,只是一個淺淺的吻別,沒有再深入在彼此芳香的氣息探險。
「這樣就行了?」
「我只是想要一個完滿的回憶,不曾多求。」她是一個很容易滿足和心安的女人,而她過往差不多有四年的交往經過,足夠她回味餘下的半生。
「答應我,離開之後去找陶洛斯傳句話。」
陶洛斯,好熟……對,就是康喬的老闆。
「甚麼話?」
「他的手下我嗚呼了,叫他自己『另請高明』吧。」
*
.兩日後.
「陶洛斯先生--」本來殷切的小臉皺著眉,慕顏不悅地看著不停靠近她的俊朗男子,小手緊緊揪著衣領。
「噓,在這個時候,是不應該出聲的。」被喚為陶洛斯的男人微笑地瞅著她,品評的目光在她身上穿梭。
見鬼了,她真是該死的美,連他這個愛同性的也有一丁兒的心動。
「可是……」她愈縮,他就靠得愈近,目光像在看某種怪獸一樣,令她的渾身也不舒服。
「沒有可是,慕顏。」他親暱地叫著她,在疑惑為甚麼自己的招牌對她根本起不了作用。
突然,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是一個東方男孩,他皺著眉、搖著頭,似乎對陶洛斯『調戲良家婦女』的行為不敢苟同,「陶洛斯,你又來了。」
「阿澤……」陶洛斯扁起嘴脣,伸出雙臂想把男孩抱入懷,但被男孩出手一架,阻止了。
「先給我反省一下吧,你是第幾次犯這樣的錯誤,這回竟然連康喬的女人你也想碰?!」被喚為阿澤的月衣澤說著,不禁心酸地想著……
是他自己的愛不夠嗎?
「容小姐,我是月衣澤,還記得我們上次的見面嗎?」帶著頗重的日本口音,月衣澤跟慕顏說國語。
「你……」她想了一會,馬上記起眼前的日本男孩是誰,「是你!竟然是你!我還以為我不會再見到你哩!」
「陶洛斯是我的男朋友,他剛剛多多得罪了,還請容小姐見諒。」阿澤一邊說著,責備的目光落在站在一旁、可憐兮兮的陶洛斯。
「他是你的男朋友?好,我原諒他。」方才真是要嚇死她了,還以為自己找錯了人。
阿澤失笑,可以媲美女人的手拉著慕顏,越過陶洛斯,就這樣大剌剌的離開房間,只是在關門前交代一句,「我先和她回家,下班後馬上回來,不要給我胡來。」
跟著,就很大力地關上門,留下陶洛斯一人錯愕地盯著門板。
*
在豪華的房車上,阿澤和慕顏無所不談。
「我本來是陶洛斯的私人秘書,也從來沒有想過,會和陶洛斯一起。」
是他高估了自己愛人的能力嗎?為甚麼他愈愛愈無力,像被一個喚叫『陶洛斯』的巨大泥沼捲入黑暗盡頭,正等著不見天日的日子來臨。
「我和康喬是同學,」慕顏靠著柔軟的坐椅,回想快四年前的事,「康喬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比起我,平凡的優等生,的確差太多。」
「妳的自卑依然不變。」
「你這句,我可以釋成讚美嗎?我喜歡以自圓其說,來安慰自己。」
是的,她一直也是這樣平凡,平凡讓以為自己會唸完書之後就這樣去相親嫁人。
但,她生命中出現了康喬。
「好一句自圓其說,為對方找藉口的同時,也順道說服自己『該』去愛對方?」就如他一樣。
陶洛斯喜歡美麗的事物,無論人或是物也好,都令阿澤很無力,有時甚至讓他覺得,愛上陶洛斯,是一個錯誤。
可是,愛不是一個錯,那……錯在哪裡?
「該?應該?」她笑起來,而且笑得很美,「愛人用『應該』?」
甚麼是應該,甚麼又是應該?是因為見到很多人也愛同性,所以再羊群心理地挑個同性來愛?
這樣的愛,搆不上『愛』,也該說連『情』也沒有。
他怔著了,想不出答案。
見他一直沒有回答,她只是笑一笑,「這四年,我和康喬也經歷得太多了,甚麼是愛,甚麼不是,根本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把愛怎樣看。」
她頓一頓,續道,「我記得你說過,愛不是一種必然,我說過,愛不是一種負擔、責任,既然不是必然,也不是責任,又為甚麼要去自相矛盾?」
「自相矛盾……」他反覆細嚼這個詞,閉上眼,「我最初也以為自己會一直跟在陶洛斯,現在,我卻開始懷疑自己的眼光是不是爛得如此?」
「呵,」她愉快地笑起來,「愛從來也是很現實了,存在於你的想法中。」
「妳似乎不擔心康喬。」現在的她和最初見面時,大有不同。
她笑得更愉快,但微帶淚光的眼眸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擔心?有甚麼好要擔心?有甚麼應該擔心?」
她自己清楚得很,康喬不會就這樣死了,真的獨留下她一個,『晨初空暇笑迎人,暮夜無眠徒傷感。』
「妳--」
「我相信殷爸爸,也相信我自己,更相信康喬。」她笑著,笑靨如沐春風,不易察覺她的笑尤帶苦味。
愛,真的很像巧克力,是甜又苦。
*
日子過得很快,彷似一眨眼就過了兩個星期,慕顏一直都留在陶洛斯安排的小公寓中,除了靠著月衣澤不時帶上來的糧食,她也不用費神於怎樣變出三餐來;除了電話和上網用的電腦,她一概不出家門;每日除了想事,她似乎也沒有其他事可做。
她想甚麼?
除了康喬一人之外,還有誰可以獨佔她的思緒兩星期?
有人說過,女人是最善變的生物,但她只覺得自己是充其量的嘴硬。
從來,她也習慣了康喬待在她身邊、習慣了康喬睡在她身旁,已經習慣了康喬留下來的氣息,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嗅著康喬給她保暖的大衣,她靜靜坐在沙發上,看著暫時只有雪花的新電視,看著月衣澤和陶洛斯忙著替她接駁電視線路。
月衣澤回看她,皺起眉,「怎麼了,不喜歡有電視?」
「不是,」她僵硬地吐出輕喃,「我……」
阿澤挑起眉,「妳又在想康喬?」她不是放棄了嗎?為甚麼又要繼續這樣近乎頹廢、行屍走肉的生活?
她在折磨自己的同時,也在折磨旁觀者的眼睛。
「嗯哼。」她應一聲。
同時,陶洛斯站起來,「電視已經駁好了,我要先回公司一下,阿澤,你就留在這兒陪陪她吧。」小心使個眼色,他就轉身往大門走出去。
「嗯,我會了,晚上再見。」
阿澤望著縮成一團的她,「愛,似乎都會令人變得脆弱。」
「最可怕的是,把愛當成一個習慣。」就像她一樣,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過了兩星期,連她也不得不懷疑,到底康喬會不會如她所想一樣,回到她的身旁,張開羽翼的永遠守護自己。
「愛已成習慣,像抽箊抽上癮一樣,無法抽離。」
有人說,時間是最好治療創傷的聖藥,也是令人愈來愈冷的毒藥。
到底孰真是假?難道一切也在乎於人心?
他的話總算吸引到她的目光,難得地,她的視線專心地看著他,良久再道,「習慣……似乎我和你也患上同樣的病。」
「病?」不會是相思病吧?
「心病,」她又往沙發角落縮一下,「我本來也不怎相信,愛一個人真的是這樣難嗎?甚麼『山無棱、天地合,才敢與君絕』、甚麼『上窮碧落下黃泉』,有甚麼愛可以做到?人性向來也是自私的,由人出現那刻開始,就驗證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句話。」她淒淒地笑起來,一點也沒有忘記過,自己本來可以縱身放心的幸福,在一瞬間被一個人的私欲所毀。
根本,世間上,配擁有幸福的人,永遠不會是她……
她的笑愈拓愈大,形成一個詭譎的笑靨,卻美得不可方物,「我太清楚了,為甚麼上天要不放開康喬?難道我真的是這樣不祥,不祥到把命硬的康喬刑剋致死?」
「容小姐……」
「夠了,」她打斷他的話,「我想靜一下。」
*
月衣澤看著她,坐下沙發,看著無畫面的電視,「恐怕不能了,洛斯希望妳會放鬆一點。」
「放鬆?」她冷哼一聲,似乎在不齒自己到極點,「你叫我怎樣去放鬆?看著自己的愛人生死未明,換了是你,你又怎樣面對、你又怎樣放鬆?!」
「我相信陶洛斯。」
「時間真的會消磨人的鬥志,」她繼續向沙發角落縮去,「看看我,兩星期前,和兩星期後的今日,連自己也不禁想要懷疑,康喬到底會不會如我所想,平平安安地回來跟我團聚。」
「妳不再相信康喬嗎?」
「不是,」她搖頭,「我相信她,但我已經不確定她會不會平安回來。」
「不確定和不相信有甚麼分別?」
她笑一笑,「不確定,最少我還抱有希望;不相信,我就連希望也沒有,明白嗎?」
阿澤瞅著她,「妳好像在狡辯,不要跟我說,妳是唸法律的?」
「不是,我唸中國文學。在大四那年,我是辯論社的社長,要狡辯你還未及我。」她懶懶瞄他一眼,又再縮進沙發角落,打算努力封閉自己。
「難怪,辯論社社長。」
「謝了。」
兩人也有很久沒有再開口。
「妳會再等下去嗎?」阿澤轉過頭,緊緊看著她。
「會,」慕顏用力點著頭,「就算要我等一輩子,我也會等,因為我答應過她,會永遠記著她。」
「女人的心,果然夠矛盾了。」『女人心,海底針』這句話果然無錯,他甘拜下風。
「矛盾又如何?只要我知道我在做甚麼,已經足夠了。」她對他的話不怎反駁--甚至有不在乎的意味。
人生最怕就是毫無目標;漫無目的地過去一輩子,多浪費!?
只要了解自己在做甚麼事,曉得後果如何,真的夠了,事情會變成怎樣,自然有它的變化,還不在自己的主宰。
她只希望,康喬最好就是完好無缺的回到她的懷抱中,就算真的回不了來,也要讓該死的人有報應!
*
日子過了一日又一日,好像一眨眼醒來,就已經是一個月之後一樣。
康喬依然也是沒有消息。
和最初說好的不一樣了。
看著一秒秒在移動的時鐘,慕顏披著康喬留給她的棕色大衣,只覺得天氣好像愈來愈冷,冷得她不想離開房間裡的大被窩。
月衣澤好笑地瞅著她這個模樣,「妳是不打算離開床嗎?」
「應該是。」她點點頭,但眼眸卻看著電視,沒有正眼看著他。
「我又不覺得天氣這麼冷。」看著她,就問一句,『妳是不是發冷?』。
天氣分明是炎熱得大家想有個私人泳池,她卻猛抱著被子喊冷。
她的這個模樣,更加令人心寒。
「康喬仍然是沒消息?」
阿澤搖搖頭,「沒有,陶洛斯已經加派了更多人手去找,甚至找上黑手黨的人。」
「叫他不要找黑手黨,」她搖搖頭,「他們不是好東西;殷爸爸回到台灣了嗎?」
「他回去了,還狠狠整頓了『渝幫』一番。」
「易老呢?」
「被活活推落懸崖,好像是其中一支的手下做的。」
她撇過臉,心裡一涼,「活該。」
好、很好、太好了,她等了一個月,終於也算有回報……
一陣電話鈴聲突然響起,阿澤尷尬地看著她,跟著就接起電話,(阿澤,我是洛斯,給容小姐聽,有好消息。)
阿澤把電話遞過去,她挑起眉,「喂?」
(聽我說,我有一支手下找到很像康喬的女人。)
她驚叫起來,手連忙把電視關掉,「在哪?」
(在碼頭的一號冷凍倉中,但我們不是很確定,要妳明天一早過來一下,可以嗎?)
「你現在要我死也可以!」
(別這樣說,好了,把電話換給阿澤,好好再睡一下,明日我來接妳。)
「嗯。」
*
「是她嗎?」隔著厚厚的防彈玻璃,陶洛斯問著臉都貼上玻璃的慕顏,那雙眼眸等著她的答案。
「嗯,對,她是康喬……」她扁著唇,隔著玻璃呼喚著仍然在病床上昏迷的康喬,「康喬……」
「她沒事——老實說,她能自己負傷走到我在碼頭租的冷凍倉,還未能死,已經夠命大。」
「別用你的髒嘴詛咒她,她福大命大,不像你。」她『射』出一道銳利的目光,凌厲地掃視著他,表情極端不屑。
剛巧,阿澤這時跟主診醫生走過來,慕顏馬上趨前去問主診醫生,「康喬怎樣?會甚麼時候醒來?」
「病人主要是受外傷,也碎了幾根骨頭——好在碎骨沒有傷及內臟,除了她的外傷重過頭之外,身體機能、一切也很好,過兩日應該會醒,再休養半個月就可以康復。」
慕顏聞言,大吁口氣、展露出久未露面的笑靨,「多——」
眼前一黑,她的身軀如斷線的風箏,畢直倒下。
.同時.香港.
黑夜,往往是最能掩人耳目的面紗,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暗黃燈下,長髮的黑衣女子仰起蒼白的臉龐,額側沁出冷汗。
她是握著一把牛肉刀,一把染血的牛肉刀。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她淒淒地笑起來,笑聲剌耳之餘,在街道上引起梟梟回音,「杜甫,你是寫來預言我的死嗎?」
「想不到我號稱『才女』,現在卻淪落到被追殺,」她的美眸看著手中握著的刀,「用來自殺的刀也不是甚麼寶刀。」
花一生來追尋無上的權利,到頭來,還是一場空夢。
她高舉起牛肉刀,甩掉上面的污血,架在美麗的頸間,用力一劃。
長長的黑袍跌出一張假的身份證,風輕輕吹起內襟,黑色的長袍和裡頭的白色洋裝成為一個對比。
她靠著街燈,美眸到死那刻,依然沒有蓋上,毫無焦距地看著前方。
*
.兩個月後.美國西雅圖.
「康喬,等我!」抱著六個月大的女嬰兒,慕顏拖著長長的裙擺,叫著。
走在前面的康喬走回頭,一手抱過女娃,一手拉過她的手,「走吧。」
「妳的身體,沒事嗎?」
「很好。」康喬撇過唇,心情卻是不一樣的好。
她垂下頭,看著過長的裙子,想起為甚麼會在這兒,「妳是來接我的嗎?」她也曉得自己很『明知故問』,但她想知道康喬的所有。
「不是。」其實是相反詞。
「真的?」
康喬看她一眼,「是。」
康喬最不明白的就是,為甚麼自己會趕到來西雅圖,就是為了把她由相親會中帶走。
兩個月前,她由白色病床醒來開始,她就如影隨形的纏繞著自己,最出奇的是——
已經失憶的自己一點也不抗拒和她在一起。
「我知道妳心裡不是這樣想就夠了,」慕顏笑起來,「等我一下。」她蹲下身,不顧途人目光,伸手把裙擺撕掉。
「妳……」
慕顏對她笑一笑,「我想這樣做很久了,不要說妳反對,反對無效。」
「我這樣沒想過。」
「那我們還走?待會兒老爸追出來就很麻煩。」
可是康喬卻分毫不動,眼眸眨也不眨的看著她,好像要在她眼中尋出一個答案,「為甚麼要跟著我逃?」
*
「為甚麼要跟著妳逃?」慕顏重複,瞅著康喬的眼神彷要穿透她的心臟,「我可沒想過,連妳也會問我這個問題。」
……這個女人,口吻張狂得不像平時,她是不是撞壞腦袋了?「怎麼我不能問?」
「我以為妳到底一日也會記得起我到底是誰;我以為妳終有一日都會重回我懷抱裡;我以為妳結果有日會笑著跟我說,妳記得誰是妳的慕顏了;只是,我似乎又再一次失望了。」
「我讓妳失望?」
她笑一笑,沒有回答,但從她的神情已經曉得是甚麼一回事。
吁口氣,她說,「我依然還是太依賴妳了,太習慣妳的存在果然對我沒好處,只會令自己更加懂得躲在妳懷裡,令自己變得軟弱。」
愛情,真的可以顛覆人的一生,可以令人一夕間擁有所有、沒有所有,由堅強變得軟弱。
人類,真是一種很自私自利的生物,再仙風道骨、淡如風雲的人都會為一件小事而執著。
一交往開始,她一直也是扮演著小女生的角色,自此,再提不起變堅強的興緻。
「如果我說,我想把妳寵上天,如何?」
看著她,康喬突然發現自己一生要保護的人,就在身邊,對自己訴說『愛的理論』。
「妳說甚麼?」噢,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想把妳寵上天。就算我現在是失憶了,也不要這樣快放棄我,好嗎?」
「妳是說真的嗎?我不是一個能被愛情玩弄的女人,當我發現一切也是假的時候,我會很激動。」激動到想要抄刀砍人。
「我是說真的。真的,我再找不到記憶,就請妳跟我一起再創造。」
慕顏噙著淚,不停點頭。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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