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賀文.花語之鬱金香

  緋響看著眼前的女人,沒忽略心裡浮現的波瀾。   「妳還來幹麼?」撇個臉,緋響的身軀依然擋在門前,不讓女人進裡,也不讓她再走入心裡,看到那堆不堪入目的殤。   就讓這些傷口爛掉吧。   垂翼看著她,「妳其實很明白,這不是我們的錯。」   對和錯,有比情人重要嗎?垂翼很清楚,就算...

2012年8月30日星期四

雙臉頰之吻

怪裡怪氣、思想老成、非常可惡——甚至有點令人發指,是十月給下弦的印象。

脾氣火爆、口氣奇差、任意妄為——甚至有點精神失常,是下弦給十月的印象。 

三吋高的高跟鞋敲著光潔的地板,『喀喀』的聲音傳入『人王』十月的腦子裡,她放下握在手中的羽毛筆,以整看暇看著辦公桌所對著大門—— 

『砰』一聲,大門被一隻穿著三吋高跟鞋的纖足一腳踢開,一張精緻但氣呼呼的臉孔出現在門扉之後,下弦踱著高跟鞋,二話不說坐下來,伸手把十月辦公桌上的咖啡灌到肚子去。 

兩人大眼瞪小眼,很久都沒有人願意打破沉默,這份難得的沉默——對這兩個一見面就拌嘴、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拿對方來消遣的『神』職人員,兩人獨處時沉默的確非常難得。 

瞪夠了,十月緩緩開口,在口頭上消遣著下弦,「又發生了甚麼事?竟然惹妳肯跟我對瞪啊。」這個所謂的『人王的專屬祭司』反而最討厭待在有『人王』的地方,倒是會跟她乾瞪眼,一定有事發生了。 

橫她一眼,下弦甚麼都沒說,繼續品嚐十月的咖啡,讓那又甜又苦的滋味充斥著口裡頭。 

等到她把咖啡啜飲完,下弦才緩緩開口,「妳好討厭。」 

「這個嘛……我知道很久,」聳聳肩,十月早已經把這句話當成下弦對她說的『指定開場白』,「但,妳不會是因為這樣我很討厭而把我的咖啡喝光光吧?」 

挑起眉,下弦『喀』一聲把杯放回來,挑釁的目光對上十月,「有何不可?」 

「沒所謂,叫落光過來再替我們沖一杯好了。」 

身為『人王』,就應該有『人王』該有的風範,身為大人物,更加不應該跟小心眼的人計來較去,多辛苦啊。 

雖然十月的心裡是這樣『說服』自己,卻『說服』不了自己的怒氣;莫名其妙的怒氣來得又兇又急,亦有點不知所謂何事而怒。 

又是落光。反反白眼,下弦發現自己一聽到十月提起『落光』這號人物時,心裡總是有點不舒服,本來平靜無事的詛咒幾欲掙開理智。 

「我也是,反正……她送再多咖啡來,我都會一滴不漏的替妳喝光光——直到我不能喝下去為止,」有點賭氣口吻的話衝口而出,下弦發現十月的目光落在自己臉的某一點上,「妳在看甚麼?」 

在十月面前,本來已經成年的她幼稚、無聊得跟三歲小孩有得拼,為了一些無聊到極點的事而吵吵鬧鬧。 

十月無奈地搖頭,「早叫妳不要喝咖啡啊,妳又忘記妳自己對咖啡有過敏反應,瞧,紅疹子都爬出來見客了。 


*


「還不打算跟我坦白?」十月抬起頭,雙手抬腮,「還是,妳還想再隱瞞下去,或還是,妳以為身為『人王』的我到現在還不知道發生了甚麼?」 

聳聳肩,「就是因為我知道妳早已經曉得,所以,多說無謂,」下弦的目光落在忽然平空消失的咖啡杯上,然後甜笑著,「落光的手腳真快,多香的一杯咖啡。」 

「不給妳喝,」一手奪過咖啡杯,十月一口喝光,「我這樣做可是為妳好。」 

嘟起唇,下弦依然是一貫開玩笑的口吻,「沒有咖啡,簡直令我的人生失去色彩。」可是,喝咖啡會過敏。她在心裡補上這句。 

「沒有色彩總好過以後頂著一臉紅疹子來當我的專屬祭司吧?」十月結束了和下弦的『哈啦』,把話題導入正題,「今時今日,妳和上弦已經不是同一個人,妳還在怕甚麼——還是,妳擔心,當她消失了,妳也要跟著消失?」 

「只是單純在害怕而已。」下弦打量著辦公室的佈置,淡淡地說著。 

也許,由上弦跟她說『時間表』的時限消失了那刻開始,她就已經開始在害怕讓腦裡的不祥預感變成事實。 

害怕要像上弦一樣被逼再去等待時機成熟,害怕要離開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害怕要帶著一份熟悉但甚麼都不知道的身軀再回來。 

或者,還在,她害怕要和某人說再見,但再次見面之後,卻記不起某人是誰了。 

「那現在,妳可以放心沒有?」看著下弦,十月只覺得下弦又多了一個缺點,就是老是在強裝堅強,明明不能獨自承受事實,偏偏又強逼自己接受。 

嘴角勾起笑容,下弦甚麼都沒說,點了一點頭,只是承認她所擔心的『某人』是坐在她對面的女人。 

十月把下弦的點頭當成答案,「這樣就好啊,不是嗎?」 

「好,」應一聲,細細回味著在口腔中那股淡淡的咖啡香味,「可以叫落光沖一杯咖啡來嗎?」看來,她是喝咖啡喝到上癮了,老是在眷戀那味兒。 

就像眷戀著十月的特別口吻。 

十月反反白眼,對這個小白痴沒徹,「不可以。早叫妳不要狂喝啊,妳以為咖啡是水啊,明知道妳有過敏症,就不要學人喝啊。」 

「我喜歡,不行嗎?」偏個頭,下弦耍叛逆,心裡暗暗叫自己不要碰著那隻咖啡杯。 

注意力回到公文上,「除了上弦的事之外,最近有沒有發生了甚麼事?」 

「啊?就是我們的愛陽女王退位了,和纓喻在扶群住下來。」 


*


曾經道聽途說,人本來就是沒有十全十美的動物,因為,人會嫉妒,所以,就算是再完美也好,亦只有『十全九美』。 

『妳到底還在擔心甚麼,下弦?』這句話,變成了十月最近的口頭禪。 

當這句話第三十一次從十月嘴裡冒出來的時候,熊能的把下弦惹火,結果,十月第十張辦公桌又報銷。目送著傭人把辦公桌搬出又搬入,十月有點不明內裡。 

不明白下弦到底在生甚麼氣,十月雙手抱胸,眼眸和注意力都看著坐在一旁生悶氣的下弦身上,連那些傭人走了出去很久也不知道。 

下弦低著頭,臉頰浮現著紅暈,唯有把頭垂得更低。 

她可以感受到十月懾人的目光正逼視著自己——帶著那複雜但裸白的目光……她清楚,那種坦白的目光是代表甚麼。 

她和十月都知道,只是,大家一直都沒點明,有時甚至會讓氣氛落得更僵硬,毫無餘地——但往往結果就是某一方會首先示好,要求結束冷戰。 

十月開口打破沉默,「我真的搞不清楚妳在想甚麼。」不是疑問句,而是她總結多日的相處而得出的結論。 

「妳沒無必要搞清楚我,我『只不過』是妳的專屬祭司。」垂著頭,她看著自己的手指絞上衣角,悶悶的氣話不經思索、脫口而出。 

噢,好重酸味。十月輕皺黛眉,眸光的冷硬微微融化。 

靜了一會,她才再口,嘴角勾上帶冷怒的微笑,除了邪氣之餘,只餘下怒意,「那,妳認為我『必要』搞清楚誰?到底是妳,還是落光?」 

雖然為這種四飛的乾醋而生氣是非常不乎合成本效益,但是,她仍然為乾醋而生氣——而且,是很生氣那種。 

氣下弦為甚麼不相信自己。 

妳以為我是誰啊?!十月在心裡狂吠,緊握著拳頭來控制自己『僅餘』的理智,微笑不變,等候下弦的答案。 

「我……」她吶吶虛應了一聲,才抬起的螓首一接觸到她銳利的目光,又低垂下去,話尾更加是不了了之。 

還是把目光放柔下來,「這個問題的答案,妳不是應該要先問我的嗎?」 

輕輕聳聳肩,下弦沒有再看著她,答了這樣的一句,「反正答案都不會是我。」


*


冷冷睨著下弦,十月的話帶骨連剌,先把聽者的耳朵剌出血來,聽了都『背脊骨落』,「對啊,妳以為自己是誰啊,這樣的答案,不是很清楚明白嗎?」 

聽到她的話,下弦只覺得心被『某人』割成兩段,血花四濺。 

「我沒以為我是誰啊。」聳聳肩,下弦偽裝甚麼都沒有聽到一樣——至少,她認為,這樣裝下去,受的傷也輕一點。 

因為已經傷得夠重。 

站起來,十月的十指都緊按在辦公桌面上,關節泛白,「沒以為……」她真是搞不懂,是自己太傻、太執著,還是她太笨。 

誰說『人王』沒有談戀愛的自由?誰規定祭司不可以談戀愛?十月有時非常想打開下弦的腦袋,看看裡頭到底放著甚麼狗屁垃圾!竟然被她這個『人王』更『食古不化』…… 

下弦本來乾澀的喉頭一哽,臉頰一熱,熟稔的灼熱感佔據了她的臉頰。她三步合兩步,走到十月面前,揪著十月的領子,自動獻上唇瓣。 

微微一愣,十月的眼眸閃動著火花,雙手馬上擁緊她,奪回在兩張五官上『唇槍舌劍』的主導權,吮吻的唇瓣更加用力,把心裡莫名其妙的怒氣發洩出來。 

她身為『人王』,責任除了觀察十二國的一切活動之外,另一個功用,就是替下弦舒緩『詛咒之頰』的傷害。 

就是所謂的『共生』吧?她需要有人能舒緩『詛咒之頰』,而自己,只需要有個能願意付出一切來換取成果的人,自己的代價就是任她吻。 

十月付出的是吻,下弦付出的是一生一世的忠誠——可笑的是,現在的她只想為十月『忠誠』下去,直到不再可以為止。 

有時,她不敢想像要是和自己『共生』的人並不是她,結果會怎樣?繼續『共生』下去,還是冷下心腸、冷眼旁觀。 

「為甚麼妳就是不明白……」在她嘴角畔輕喃,十月掙扎了很久,還是選擇放開臂,然後轉過身,背向著她。 

雖然是很窩囊,但她不想嚇住著難得出現在面前的下弦。 

「『人王』閣下,妳認為我還『需要』明白甚麼?」看著她背過身,下弦握緊了拳,剛剛因為熱吻而升起的紅暈退得一乾二淨,換上冷硬的神色。 

「妳需要的是『明白』,只不過,這個『明白』的對象永不會是我。」因為那是一種奢望、奢求。 


*


『人王』的工作比『上神』和『靈王』的來得輕鬆,只是偶爾審審有問題的咒術師和祭司,以確保祭司和咒術師之間的和平。 

手指敲打著光可鑑人的辦公桌,十月單手抬腮,深不可測的目光落在堂下跪著兩個人,早就察覺到兩人的眼神交流。 

「里昂.布理特子爵,我在此正式起訴閣下隱瞞其咒術師的身份,認不認罪?」 

區區一個里昂.布理特子爵、區區一件『黑羽紗羅』就讓天下亂了一半,再加上唯恐天下不亂的愛陽女王——也許,愛陽女王所等待的就是『亂』的時機,好讓完成她所背負的責任。 

熾那段、姆爾非斯,然後,天下都會變成愛陽女王的囊中物……嗎? 

布理特子爵的笑顯得神經質又剌耳,「被你發現是我沒行運,但是,終有一日,我們咒術師會得回我們應該擁有的東西、權力、地位!」 

好死不死,和愛陽的傻勁有得拼。反反白眼,十月看了下弦一眼,再開口,「你們咒術師由月滿所做的大膽詛咒之後,就該願賭服輸吧?」經過了那麼多年,還是學不乖。 

難道,真是要像五百年前一樣、有人血濺當場、整族的咒術師被滅絕才學得乖? 

「甚麼『願賭服輸』?!」咬牙砌齒的把話重覆,布理特子爵大叫起來,「妳這句話跟那個假仁假義的『上神』說吧,是『伴侶』轉不成男人,關誰的事?分明就是『上神』的錯!」 

「你敢講一句,『愛情是個錯誤』?」十月瞇起眼,咄咄逼人的目光兇狠得要把布理特子爵大砍十八塊,嘴角掛著不搭調的冷笑,「你說出之後,不只祭司們、『上神』不放過你,我也要讓你開開眼界。」 

布理特子爵語哽,一時說不出應對。 

是的,愛情不是一個錯誤,錯在人們的目光、意圖、誤解,才會令所有愛情都變得曲折、誤會重重。 

吁口氣,目光留意到下弦渾身一顫,她偷看了自己一眼,十月打起精神,繼續審訊,「你沒話說了吧?我再問你一次,認不認罪?」 

「……」繼續沉默下去,眼眸看著十月一擺手,所跪著的地方突然陷下去,落入一片黑暗中。 

下弦站起來,清徹的眼眸鎖定著十月,「為甚麼不審清楚就判刑?不怕被『靈王』諷刺妳假公濟私嗎?」 

「我假公濟私?」挑起的眉沒多久後又放下,十月聳聳肩,「又算是吧?但又不怎算的吧?妳也知道,月滿、姬紡和姬絲會變成這樣,都是他的安排——是他折煞了一對有情人。」 

聽著她的話,下弦看了她一眼,沒由來的一陣心虛湧上心頭,吶吶地開口,「妳……妳其實是不是還很氣我?」 


*


何只是生氣,簡直就是怒火中燒,想對妳的屁股好生『招呼』一下!看著下弦那張內疚臉,十月差點就把心底話吼出來——亦就是因為那張內疚的臉容,所有咆哮都吐回肚裡。 

撇個首,一邊整理著檔案,她一邊從嘴裡擠出兩個字,「沒有。」這兩個字連發音也是生硬的,可想而知,她說的是反語。 

不滿自己被刻意忽略,「妳說謊,」下弦的一雙纖手按著辦公桌上的公文,「如果不是的話,就正眼看著我。怎麼了,不敢啊?」 

十月抬起頭,逼視著下弦,抑揚頓挫的話一字一字從嘴縫擠出,「誰說我不敢了?」說完才發現自己中了激將法。 

「妳還氣我嗎?」雖然話是這樣說,但……十月又沒說過喜不喜歡,也沒有理由教她不質疑,十月對自己的感覺是不是如自己所想一樣。 

睨她一眼,冷冷撥開她的手,強逼自己把注意力繼續整理公文去,冷硬的聲音好像一筆一筆的從岩石鑿出來,然後再一隻一隻丟出嘴去,「沒錯,我還在氣妳,怎樣?」 

「沒怎樣……只是想妳不再氣下去而已……」沒有再阻止她的工作,下弦只吶吶說完一句、在十月的臉頰偷得一吻,然後飛快離開大殿,溜也。 

指腹撫上猶在的吻痕,上頭散發著熱意——她已經分不出到底那是下弦留下的熱,還是只是她沒由來的臉紅。 

『只是想妳不再氣下去而已……』 

怎能叫她不生氣?不氣到臉色綠綠紅紅才怪!相處到現在,她除了成為詛咒之頰的『解藥』之外,她就跟保姆沒分別,她想得到下弦——包括,她的一切,人,還有心;表,還有裡。 

結果?害得下弦亂呷飛醋之餘,她也生了一肚悶氣。莫非,她的表達能力出了問題?還是,下弦根本搞不清楚? 

顛倒的腳步又再愈來愈近,下弦依然是『先聽聲再見人』,「十月……」下弦可憐兮兮的臉龐出現在門扉後,「我把帽子漏在這兒……」 

「妳要出去?」揚起眉,十月走到一旁,把『人王專屬祭司』的帽子拿過去,專注的目光射到下弦身上,唇瓣嚅動了一會,才擠出一句,「到哪裡去?」 

不自然地移開目光,下弦發現十月的目光熱切得有點過火,把事實和盤托出,「是……愛陽女王找我出去……」 

「我跟妳去。」 


*


兩匹駿馬優閒地踱步,依照著主人的指引,踱向納姬蘭前女王在扶郡的府邸。 

「這個愛陽又想搞甚麼?」十月心不在焉地握著韁繩,喃喃自語,「一時說要統一十二國,但統一完後卻把新建的納姬蘭帝國雙手奉予日弭,真令人猜不透。」 

下弦看著她苦惱的模樣,說著,「妳為甚麼等到去到她那兒再親口問她——或者,妳去問纓喻也可以啊。」 

能令十月露出這樣頭痛的神情的人,從來只有兩個,一個是下弦,一個是古靈精怪的愛陽,同是納姬蘭族人。 

十月輕搖螓首,解釋道,「愛陽最會就是打哈哈,不知不覺混過去,纓喻就更加不用說,她出名就是非常能守秘密——特別關於愛陽,妳看她們的戀情保密了那麼久就知道吧?」 

「那又是的……但是,我們又不是她們肚裡頭的蛔蟲,怎曉得她們在想甚麼啊?」下弦皺起眉,「妳幹甚麼會想知道這些?」十月這個『人王』不是出名不管世事的嗎? 

「以前不管是因為有『時間表』,世界都依然著『時間表』,但現在沒了『時間表』,所有事都因為愛陽的『統一大業』已亂了序,想不管也不行——我也有應盡的責任,下弦。」 

為了完成應盡的責任,就是所有人生存的理由,包括『上神』盈靨,都是難以拋開責任的,亦要為責任付出代價。 

下弦那皺起的眉頭已經聚成小石山,「應盡的責任……萬一這個責任,代價太得會——」 

「可能愛陽當初統一十二國,只是為了她所認為的『責任』吧,」聳聳肩,十月接著道,「其實,我們做的每一件都需要付出代價,不論代價的大小。」就好像『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一樣,道理簡單。 

下弦鬆下眉,撇撇唇,對這種說法不以為然,「難道我姊的死就是她的代價?」 

「人本來就是無法逃過一死,就算是祭司或是咒術師都全無辦法,這是命定的,要怪的唯有怪休罕和胎紋那個老太婆,幹甚麼為她安排這樣的一生。」 

人,可能就是可憐的生物,永遠被『責任』和『代價』縛著,至死為休。 

「都是做『神』的好——妳是這樣的意思嗎?」挑起眉,本來輕鬆被短短的一句話而弄得陰霾滿臉,話中的酸味加倍,「可惜,我跟我姊一樣,都『不是神』。」 

十月頭痛地發現下弦的問題,皺眉的人換成十月,「妳又想到哪裡去啊?」不是說得好端端的嗎?怎麼變得這樣快? 

口氣非常不好的話衝口而出,「那妳以為,我又該想到哪裡去?」然後勒緊韁繩,策馬遠走,留下十月一個人錯愕看著遠走的身影。


*


最後,十月來到愛陽『頤養天年』的府邸,並且在這兒找到氣呼呼、臉色不善的下弦。 

愛陽笑著,可惜笑意滲不入眼眸,充滿虛情假意,「真是難得,堂堂『人王』居然駕臨寒舍,實在讓愛陽受寵若驚啊。」雙手按著下弦的肩頭,似是安慰。 

掛著同樣冷冰的笑容,十月的聲音冷到不能再冷,「放開我的祭司,納姬蘭小姐。」兇狠得要殺人的目光一直瞄著那對放在下弦肩上的手。 

任性的把頭一撇,愛陽嘟嘟嚷嚷,「我不要,要說關係,她不只是閣下的祭司,她也是我的表妹,表姊安慰一下表妹又礙到妳的眼啊?」 

「妳——……」有氣無處訴,感覺就像哽著骨剌一樣。殺人的目光升級為『千人斬的目光』,然後投落到愛陽的雙手。 

「我怎麼了?」囂張地跟十月嗆聲,愛陽更加是有恃無恐的靠近下弦,存心要把十月氣個半死不活,借這種無聊的報仇方法來替下弦吐烏氣。 

「放開我的祭司,再要我說一次,我就要讓妳嚐嚐【言靈】的滋味——妳想把心裡所盤算的都說來嗎,愛陽.納姬蘭小姐?」 

愛陽甚至躲在下弦懷裡,背著大夥兒的側臉掛著惡作劇式邪笑,「下弦,她兇我。」 

「我開始倒數,」十月凝著臉,瞇著眼眸閃爍著火藥味相當重的火花,更加怒——呃,是妒火中燒,「三——」 

然後,愛陽就好像快速跳帶一樣,手腳俐落地跳離下弦的懷抱,信手一拉在旁的纓喻,火速離閒所處的偏廳,只拋下這樣的一句給下弦—— 

「下弦,好自為之了!」 

「ㄞ——」舌頭才繞出一小音節,就被『某人』封緘,舌與舌繾綣著、溫存著、交纏著,銀津在唇與唇交替,像沙漠旅人追逐著甘泉,偶爾在短暫的分開中劃出反光的銀絲。 

吻得火熱、吻得纏綿。 

「給我吻得專心點!」在她唇畔低咆,十月不滿她吻著吻著,還可能想事情想得出神——這時候的腦際不是應該只有彼此嗎?還能有甚麼東西想?! 

下弦才想開口大聲反駁,唇瓣又馬上被異常熱切的吻封著,只能發出曖昧不明的『嗯』、『唔』聲作為抗議。 

好一會兒,十月挫敗地放開她,挑了離她最遠的位置坐下來,目光如炬地注視著她,但默不作聲。 

「我已經好好想過,我想辭職。」 


*


深呼吸口氣,十月努力按捺著自己的雙手,以免自己一時忍耐不住,錯手扼死站在對面的下弦。 

她早在下弦突然回來那日,就知道自己的安穩生活已經結束,但偏沒想到,她怕得不敢思及的事終於發生。 

「妳想辭職?」 

下弦一邊點頭,因為十月的目光,一邊不著痕跡地退後一步,「對。」由第一眼看到落光就想——想了一段很長的時間。 

「請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為甚麼要辭職,」十月一屁股坐下木椅,揉揉額間和手指節間冒起的青筋,「只要我覺得妳的理由不夠合理,妳也休想辭職。」 

該死的『人王』。下弦在心裡暗咒十月,雙手抱胸,「想聽真話還是謊話?」 

「先假後真。」 

閉上眼,下弦好像唸繞口令地一口氣道出,「假的,我厭倦了四周奔波的生活,想休息一下,順道重新習慣一下人類的真正生活方式……」話尾猛然止下。 

下弦愈來愈佩服自己,這樣的違心之論也能說出口——還要說得理所當然,剛巧可以和沒多久前的自己作個正反對比。 

繼續壓抑著自己的手,十月低咆著,「那,妳的真心話呢?!」更加相信下弦一直都在隱瞞一些事,可能由她們認識已經開始隱瞞。 

吁口氣,下弦依然沒有睜開眼看十月,「真話就是……我討厭我不能像落光一樣,為妳泡咖啡,然後看著妳滿意地喝下去——我甚至連喝也不能喝;我討厭我不能像上弦一樣,把『詛咒之頰』控制自如,老是要妳當『靈藥』……」 

下弦和上弦不一樣的其中一點:上弦只要控制脾氣,『詛咒之頰』就不會浮現來危害身邊的人,而她?她身上的『詛咒之頰』雖然是『有藥可治』,卻老是毫無預警地出現。 

也許十月早該知道,只要一提到落光,下弦的表情就冷了半截,然後就踱著高跟鞋、暴躁地離開。 

目無表情地說著,「我真是好討厭……最討厭就是妳!」下弦瞇起眼,「這兩個理由,請問『人王』閣下滿意沒有?」 

這個模樣的下弦,令人心折,教人心痛,更讓『某人』萌生內疚和喜悅交雜的複雜感覺——內疚是,她竟然對下弦所想及的一無所知;喜悅是,下弦呷落光的乾醋! 

「下弦……」 

下弦爆出怒吼,「妳到底還想這樣拖拖拉拉到何年何月?!」 


*


最後,下弦還是收起怒氣,「我真是覺得我其實很沒用,『人王專屬祭司』這個位置,我相信落光比我更加勝任有餘。」 

瞼下眼,十月看著指節,沒有怒氣,「無論落光再能幹——甚至就算是萬能也好,落光不是妳,而我認定的『人王專屬祭司』只有妳。不要辭職,好不?」 

「妳憑甚麼要我不辭職?」難道憑她剛剛那一席『不知算不算告白的告白』?下弦嗤笑,除了強裝堅強之外,下弦想不出其他面對十月時該做的事。 

其實,她只是想要聽到一句話,就只是一句話,然後,十月要她鞠躬盡瘁也可以。 

十月嘆口氣,想破頭,想不出一個可行的條件可以皆大歡喜,「妳到底想我怎樣?我不想失去落光,但是,我更不想失去妳,下弦。」 

「難道要妳跟我說一句『我愛妳』也是這樣難以啟齒嗎?為甚麼我們的問題,老是要扯到落光處,她只不過……只不過比我有用一點而已!?」 

下弦吼出來,然後,轉身就一溜煙似的跑進內廳去,雙手捂著耳,假裝聽不到十月在後頭的呼喚,還有那咄咄逼人的腳步聲。 

她真不明白,無論是怎樣的對話也好,她們總會提到『落光』這個人,跟著,又總會為了『落光』而大吵一場,然後總會為了『落光』—— 

『落光』、『落光』,在十月心目中,到底是她下弦.月納姬蘭比較重要,還是落光重要?只要一句,只要一個清晰答案,她就足夠了——十月到底還想這樣拖拖拉拉到何年何月?! 

為甚麼不給她答案,然後放手讓她高飛離開?! 

「聽我說,下弦,停下來,好好聽我說——」 

苦苦的哀求換來下弦的一句怒吼,「妳閉嘴!我跟妳沒話好說!」吼完,高跟鞋又轉過方向,下弦還是沒命急奔著。 

除了怒吼,還有在空中閃爍飄盪的兩顆淚珠。 

然後,甚麼關係也沒有了,甚麼可笑的『上司和下屬』的曖昧關係,沒眼看得見之餘,也斬斷似有似無的曖昧——把結論改為『從未開始』。 

她覺得累了,想放棄了。 

甚麼『詛咒之頰』、甚麼『人王專屬祭司』,一切在那一瞬間變得不重要,也許該說,無論是甚麼也好,在她下弦.月納姬蘭眼中,都已經是不重要。 

反正,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她也放棄,還管甚麼重要,甚麼不重要嗎? 

她累了,所以放棄了。 


*


「妳還打算呆在這兒呆到幾時?」趴著軟床,愛陽一下沒一下的翻閱著納姬蘭的文獻,有點不耐煩地問著在一旁、臉容憔悴的下弦,「我的好表妹,妳還打算跟身體嘔氣到幾時?」 

生硬的答案從抿起的唇瓣擠出來,「不知道。」臉頰的剌痛感提醒著她,十月不再她在身邊,當她的『解藥』了。 

「我其實有點慶幸妳那張『詛咒之頰』的『受咒者』不是我,」嘆口氣,「結果變成怎樣是妳親口決定,妳要後悔就自便吧。」 

匆匆撇個臉,似是被愛陽一眼看穿的心慌,「後悔?妳是想說現在變成這個模樣,是我自找,不能怨天尤人吧?」 

「妳明白就好,」不介意自己的好心被糟蹋,愛陽繼續苦口婆心的勸下去,「我們認識了那麼久,我還是不想看到妳變成這個模樣。」 

「有時,我真懷疑,在我眼前的愛陽.納姬蘭到底還是不是那個力壓群臣的納姬蘭女王——還是,妳跟纓喻也被十月收買了?」 

唇瓣逸出笑聲,「我真佩服妳的想像力,下弦。不過,由我親口宣布日弭來當今霸主的時候,我已經不是納姬蘭女王——只是一個曾經很有名的『前任女王』而已,力壓群臣?都是曾經啊。」 

凡是眷戀權力的人都明白自己的權力終有一日失去,只是愛陽比較想得開——或者,纓喻對她而言,遠比權力重要。 

靜默了一會,下弦再開口,不自然的目光落在愛陽臉上,「愛陽,問妳一個問題。」 

「妳……」猶豫半刻,愛陽點點頭,對上她的目光,「問吧。」 

目光迴避著、移到小偏廳角落的一面落地鏡,「如果真正愛一個人,是不是會計較對方說過幾多句『我愛妳』的?」 

愛陽笑一笑,故作正經的答道,「會,又不會。」然後,看著下弦的臉頰,才平息沒多久的『詛咒之頰』又浮現。 

以陰森的調子娓娓道出恫嚇,「妳給我說清楚!別想再打哈哈,企圖給我胡混過去!」但是,看著愛陽依然故我的模樣就知道甚麼的『嚇法』也沒嚇著她。 

「人是種矛盾的生物,想其他人對自己之餘,又想以最小的付出得到最大的回報。我說『會』,是因為人總想在另一半得到承諾,我說『不會』,是因為人卻怕著承諾變得敷衍,」愛陽輕笑一聲,「有時,她沒說出口,不代表她不愛——或者,她的性格比較內斂,著眼的也在細微的地方,我和妳、我和十月也相識了那麼久,就算連纓喻這個呆呆局外人,也感受到她對妳是特別的。」 


*


看著放在案上、飄逸著白煙和香氣的咖啡,十月發出第一百零一聲嘆息,那個頹靡廢然的樣子,在旁的落光都看進眼裡。 

「怎麼了?又跟下弦吵嘴?」落光嘴角漾起微笑,睨著十月那張臉都印上辦公桌上,「來,跟我說一下,妳跟下弦發生甚麼事?」 

「她呷你的乾醋,」悶悶地說著,十月忍不住看多落光兩眼,嘟噥起來,「你也不是很帥啊……怎麼下弦會妒嫉你——」 

聽到十月的『評語』,落光那張偽善的臉孔微微一冷,不禁失笑,又馬上回復平靜,「她會妒嫉我,那是因為她不能泡咖啡給妳這個咖啡痴啊。」 

「你的意思是……她妒嫉你,就是因為我喝了你泡的咖啡?」得到這種答案,實在教人傻眼。十月錯愕看著落光,然後落光噙著笑,點點頭。 

發出挫敗的低嘆,十月的臉龐再壓在公文上頭,繼續在失去下弦的空間中自嘆自憐。 

落光坐下來,耐心地問著她,「那麼,她最初是怎樣說的?」 

「她說,『真話就是……我討厭我不能像落光一樣,為妳泡咖啡,然後看著妳滿意地喝下去——我甚至連喝也不能喝;我討厭我不能像上弦一樣,把『詛咒之頰』控制自如,老是要妳當『靈藥』……』」悶悶的聲音響出來,十月努力想讓自己的聲聽起來不像哭音。 

但,很難。 

「身為妳唯一還生存在世的親人,我似乎一定要幫妳把下弦追回來,」偏著頭,落光說出等於沒說的廢話,「但……我這樣解釋的話,會不會愈描愈黑的?」 

還是悶悶的聲音,這回加上濃濃的鼻音,「你是有辦法幫我才好這樣說,落光。」 

「我是沒有辦法的——」 

「沒有辦法就別拍胸脯替我摃下,笨蛋。」笨得跟另一個姓月納姬蘭的人一模一樣。十月暗自反白眼,覺得自己其實沒甚麼骨氣。 

這陣兒才氣她氣得半死,在那邊廂,心房卻為她的離開而…… 

落光用手指指向心,「這叫『笨蛋的可愛之處』。難怪下弦這樣生氣的,連一句『我愛妳』都留著留著——」 

十月打斷落光的說辭,把自己的見解道出,「我不想我的承諾變得廉價,把『我愛妳』經常掛在嘴頭,怎樣珍惜的愛情都變得膚淺——不然,就是肉麻當有趣,可是,愛情和婚姻一樣神聖的。」 

「真是受不了妳。」反反白眼,落光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


坐姿不良的坐在扶手椅,愛陽臉上虛偽的冷笑,複雜的目光落在坐得端正的十月,在心底有個譜,「要勞駕『人王』閣下親自光臨寒舍,愛陽真是汗顏啊。」 

努力平息額間的隱隱跳動的青筋,十月把愛陽的話貶得一文不值,「客套話多說無益,我只是來找妳的表妹下弦,不是來聽妳那些廢話。」 

冷笑一聲,「『人王』果然是『人王』,可惜,妳未免太看輕我這個『前任女王』吧?這兒好歹也我養老的地方,妳說要人,難道我一定要給嗎?」 

「我不是以『人王』的名義——」看一眼華麗的天花板,十月目無表情,「要麼就讓我看看下弦,要麼,就籌好錢準備把這兒重建吧。」 

嘻笑兩聲,愛陽拍拍手,冷笑換成詭譎的笑容——又不知在打甚麼如意算盤的笑,「那麼,我就得替下弦問清楚一下了,」順便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維持著甜笑,開始審問十月,「落光是妳的誰?」 

「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我的第十三代的後人、數也數不出的『孫子』。」強調『孫子』兩字,十月敏感地發現在布幔後落了一條長長的身影。 

瞇起眼,愛陽有點質疑她話中的可信性,重複著,「妳有孫子?」 

「妳也有姪子、外甥,為甚麼我不可以有孫子?」橫了愛陽一眼,注意力已經落在布幔後的身影。 

愛陽背著預設題目,「好,第二條問題。落光重要,還是我家下弦重要?」然後順著十月的目光看過去,在心裡暗笑一聲。 

「當然是下弦!」 

眼眸快瞇成一條線,愛陽又問一句,「不論落光是妳不知第幾代的孫子、不論他所泡的咖啡有幾對妳的胃,妳的答案依然是下弦?」 

發出一聲挫敗的低吼,十月把落光的顏面都丟光,「那就是當然啊!那些咖啡都不是他泡的,我是每日一早起床後泡的,他只是把咖啡倒進杯裡、端進我面前而已!」 

然後,十月尷尬地看著愛陽大笑起來,笑到捶心。 

再然後,十月整個人被納入一個身影的懷裡。 

「下弦……」輕喃著她的名、嗅著她特有的香氣,十月張開臂,反擁了下弦。 

臉頰蹭磨著十月的——還有點濕滑的觸感,下弦只喃喃重複著一句話,「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這應該我來說嘛……」心疼地摸著下弦的頭髮,還有那被『詛咒之頰』折磨了好一段時間、日漸消瘦的臉頰,然後,輕輕一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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